《外交》季刊
当今世界之大势
丁原洪 中国前驻欧盟使团团长、前驻瑞士、比利时大使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是习近平主席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针对世界形势的变化,经过长期深入分析研究而得出的、具有深远影响的科学论断。它对正确认识当前复杂多变的世界形势、准确判断未来发展趋势、并据以制定相应的政策,都有重大意义。
当今世界形势的重大变化,是多年来世界范围内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族、种族、宗教等多重矛盾激化累加作用的结果。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印度等一批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带动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二是二战后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的所谓“西方自由世界秩序”由于美欧等西方大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固有弊端正走向终结。
一
近20-30年来,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全球化大发展的环境下,由于选择了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对现阶段资本主义主导下的全球化,坚持独立自主、扬长避短、趋利避害的对策,经济发展比较迅速,被誉为新兴经济体。它们使发展中国家作为一个整体经济发展速度赶上并超过发达国家,并且对全球经济的贡献也越来越大,根本改变了南北力量差距悬殊的局面。
包括新兴经济体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经济总量中所占比重,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的39.7%上升到目前超过50%。中国已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印度跻身世界前五名的增长势头也很猛。据评估,按购买力均价计算,2017年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印尼、墨西哥、土耳其7个发展中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的总和,赶上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加拿大7大工业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总和。正是由于经济实力对比的改变,20国集团取代7国集团成为国际社会讨论重大经济问题的主要平台。
经济实力对比的改变也反映在政治层面。主要有二:一是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地区性组织,如东盟、南盟、非盟、阿盟、南共市等,以及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跨区域性组织,如金砖国家组织、上海合作组织等,都越来越积极地活动,发展中国家联合自强的意识更加强烈,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上表现出明显的独立自主性。二是发展中国家更加坚决地要求改变由少数西方发达大国主导的、对广大发展中国家不公正、不合理、不平等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致力于推动建立基于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遵守主权国家平等、不干涉别国内政为核心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世界秩序。
两种世界秩序之争非始自今日。二战结束后,本应根据联合国宪章所确定的各项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确立战后世界秩序。然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少数大国,凭借它们在综合国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力图建立以它们那一套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等基本价值观为基础的所谓“西方自由世界秩序”。在这一世界秩序框架内,各项法规或称“游戏规则”由它们一手制定,建立的国际机构(如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基本上也由美欧少数几个发达大国把持。联合国安理会又由于美、英、法三大国滥用“否决权”,使这一机构无法发挥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正常作用。
随着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力量对比的改变,双方之间围绕世界秩序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基辛格在其2014年著作《世界秩序》一书中明确写到:“现行的世界秩序受到了全面的质疑。世界大部分地区从来没有与西方相同的秩序观。两者之间有着基本区别。过去非西方世界只是默认西方秩序观。这种保留现在正变得直言不讳,并且明显表示他们将努力进行修改”。
二
当今世界的大势发生重大变化的另一因素是,除外部压力外,“西方自由世界秩序”更由于自身的原因而导致其越来越难以为继,正走向终结。促成这一趋势的原因有三:
(一)联合国宪章明文规定主权国家一律平等,不得干涉其他国家内政。可是,美国与一些西方大国却无视这些国际社会达成的共识,为推销它们那一套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等价值观,推行强权政治,肆意践踏别国主权,干涉别国内政,甚至用武力颠覆合法政权,制造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和无休止的战乱。这些年来,无论在中东、北非地区还是东欧地区,战乱不已,很多与美国和一些西方大国肆意干涉有关国家的内部事务有关,因而招致很多国家人民,尤其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反抗。
美国这个唯一超级大国,依仗美元的优势地位和超强的军事实力,更是到处征战讨伐,称王称霸,不仅给一些国家的人民造成灾难,而且促使它自己走向衰落。美国知名历史学家安德鲁•巴切维奇曾尖锐地指出,美国发动的“大中东战争”是这个超级大国“走向毁灭”的过程。
(二)多年来美欧等西方大国将它们主导的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的“全球化”,作为维系“西方自由世界秩序”的有力工具。上述美国知名历史学家曾指出:“克林顿政府战略的核心是全球化概念”,“全球化已成为美国在世界上领导作用的‘同义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的全球化,虽有助于推动世界经济的发展,但也激化了资本主义固有的催生两极分化的弊端。美国是推进当今全球化的主要力量、最大获益者,也是世界上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资本主义制度固有的“社会不平等”导致今日美国社会的严重分裂。广大普通民众包括一部分社会地位因金融危机的冲击而下降的中产阶级,对美国现行体制与社会现实极为不满,对极力维护现行体制的精英阶层充满愤懑。这种对立导致特朗普这位华盛顿圈外的商人出人意料地当选美国总统。
特朗普总统为讨好选民求变的强烈愿望,打着“美国优先”、“让美国再伟大”的旗号,实际上奉行极端的民族利己政策,不仅没有弥合反而加深了美国社会的分裂。在他心中只有利益,没什么价值观,更不用说什么“普世价值观”。2017年12月20日,曾任奥巴马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苏珊•赖斯在《纽约时报》撰文说:“特朗普认为,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共同利益,美国国际社会,也没有什么普世价值观,只有美国价值观。”特朗普认定,只要美国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可以用来震慑其它国家的军事实力,美国在世界上的霸主地位就不会动摇,用不着像过去那样花费巨资去承担“全球责任”,也无需用民主、自由、人权那一套说法来“伪装”自己。这或许就是基辛格所说的“特朗普可能会成为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并迫使一个时代抛弃旧有伪装的人物之一”的寓意。
特朗普上台后以“非正统方式”来“彻底大修”美国与世界的关系,导致西方世界乱成一片,正加速着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多年的所谓“西方自由世界秩序”走向终结。正如一些美欧学者指出的,特朗普是在拆美国一手建立起来的“西方自由世界”的台。
(三)二战后建立起的美欧军事同盟,既是美国争夺并维系其在世界上霸主地位的基石,也是“西方自由世界秩序”维持至今的主要依托。特朗普上台后,在“不能让盟国再占美国便宜”思维的促使下,从过去的强化美欧同盟逐渐转换为打击盟友,攫取实利。打击矛头首先对准当今西方世界里经济实力仅次于美国的德国。他公开支持英国脱欧,鼓动法国退出欧盟,批评欧盟成了“德国的工具”;指责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移民问题上“犯了灾难性错误”;诬指德国操纵汇率,获得对美贸易巨额顺差,应予补偿;逼迫德国等提高国防开支,交足北约“保护费”;斥责德国出资修建连接德俄两国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影响美国向欧洲出口能源,甚至狂妄地扬言准备对德国进行“制裁”。他挑起对欧贸易战,对出口美国的无论是钢、铝产品还是汽车及其零部件都加征关税,也主要是针对德国。
201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提出,“世界有可能正在迈向后西方时代,也就是西方主导的自由世界秩序正走向终结”,而且认为导致这一局面的两大因素,一是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二是欧盟脆弱的凝聚力。其实,这两大因素是有关联的,因为特朗普调整美国对欧政策也是进一步削弱欧盟凝聚力的外因。“西方自由世界秩序”走向终结,完全是咎由自取。
三
一种世界秩序的的建立与终结都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当今世界的大变局引发的动荡不会仅限于西方世界,也会外溢到非西方世界。新旧两种世界秩序交替期间,国际关系错综复杂,紧张动荡,恐将是今后一个时期的常态。
“西方自由世界秩序”走向终结,进一步推动着非西方世界构建公正、合理、平等的新秩序的各种努力。中国有关“一带一路”倡议取得重大进展,致力于构建中非命运共同体的中非合作论坛硕果累累,各个地区多种形式的南南合作不断发展、加强,都是这种努力的有力证明。
在当今世界之大势下,新旧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秩序交替过程,正显现在世人面前。